今天,很高兴为大家分享来自安徽商报的重读张爱玲,如果您对重读张爱玲感兴趣,请往下看。
■高眉低看 ·钱红丽
先前,对张爱玲1950年代以后的东西抱有成见,极少看,武断地以为那份锐气不在了,譬如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。可是,现在看《怨女》,也惊一下,绵延了不着一言的沉厚。看小说后面的日期,真正完稿于一九六六年。
银娣的一生并不比七巧好多少。从小死了双亲,做小姑娘的时候,叫麻油西施来着。可见,生得美,也是一种难抗的命运,不可知的,无以把握的。一天,注意到对面药店买中草药的乡下羞涩少年,情窦初萌。某日,银娣奉命前去抓药,少年额外给了她一包白菊。本不喜欢喝的,可是,还是泡上了,每天,每天。这么着,在心里也生了幻想。恰巧,一天,乡下外婆急匆匆来,说是要许她给他。她就想:
她要跟他母亲住在乡下种菜。他一年只能回来几天。浇粪的黄泥地,刨松了像粪一样累累的,直伸到天边。
“浇粪的黄泥地,刨松了像粪一样累累的,直伸到天边。”居在大城市的张,这一个关于乡村的比喻异常卓绝,妥帖里饱含了一种没有来头的宿命。可能来自经验。曾经,她不是经常往南京跑么?上海至南京,中间隔着无数广袤田野。她曾经坐在车窗口,亲自望见的。那些田地,“刨松了像粪一样累累的”。
银娣最后,还是没拗过哥嫂,被媒人骗了,嫁了个有钱人家的二公子———瞎子。瞎子也就罢了,还是鸡胸凸背,外带哮喘。过门回娘家,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哭得死过去。她的一生都断送了,再也没有了。被谁猛击一掌,凭空自高处坠下,跌成粉碎。外面许多看热闹的人群里,就有那个药店的乡下少年。他若早一步,她若跟了他,即便整天在乡下像粪一样累累的,也强过少奶奶的命运,因为有平常日子,有安稳在。如今,即便珠翠满头,也是在演戏。她的一生都毁了。
后来,顺理成章,她跟小叔子有一段若即若离的情分。
人家不过是图个嘴上痛快,顺便路过亭园小径,随手掐了朵花,放鼻下嗅,趁花香仍在,也就跟你银娣调段小情,也算赏你面子。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在街上,遇着个把美人,不得不顺势涎着脸瞅几眼。你若不瞅,她又不拿你当个男人。他的风流在外面,怎对她这个嫂子有意?在她,竟当了真。一点腥没给猫舔着,却自己先怕起来。弄得上吊,被叔子救了。也还一直于怀耿耿。后来,鸡胸凸背死了,孤儿寡母生活。叔子嫖惯了,手头紧,又来借。她是怀着恨意允他第一笔钱的。后来,又来,慢腾腾,捱到掌灯吃饭时分。喝了点酒,他故伎重演,蓄谋起了义,调起情来。这时,她已是中年,差一点又信了。就在这时,有人嚷着进来,原来是等在门外雪地里逼债的。都等不及了!
她给他一巴掌,当着众人的面。
那煽过去的一掌里,同样埋伏着对于自己的凌辱。这么个男人,许多年过去,才认清?
后来,小说渐渐落了《金锁记》的栓。这个麻油西施,一点点地逼近七巧一般的狠毒,逼死了媳妇,收个丫头作填房。跟儿子面对面抽鸦片,岁月静好,一万年也可以过得下去。
银娣年轻的时候,有着繁盛的生命力。小叔子随便一句,好像都要了她的小命。“耳朵里听见一千棵树上的蝉声,叫了一夏天的声音”。一个女子,一生的命运由盛及衰,在多年以后的某个下午,被一位读者完全瓦解———在她,是一点一点活过来的。在别人,都是那么轻逸无碍。
这几日,读张爱玲,睡得迟些,凌晨的月亮,悬在天际,大得骇人。无限光芒透过窗棂直映在卧室的地上,睡眼惺忪望一眼,橙黄,硕大,有榴莲的架势,更像小时露天电影场的汽油灯,直刺得五脏六腑都翻腾。午夜的月亮,命运一样的,也是这样的骇人。
好了,关于重读张爱玲就讲到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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