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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台帷如被单,一人一戏班。天下众生相,都在指掌间。”这是一位清代诗人在街头观看民间风行的“被单戏”时,即兴吟诵的一首小诗,成为“被单戏”的经典写照,流传至今。
“被单戏”,是木偶戏的一种,类似河南扁担戏、闽南布袋戏,特点是一人用手指套着木偶表演兼演唱配乐,因帷幕像一床被单遮住表演者而得名。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介绍,四川“被单戏”大约起源于明嘉靖年间,至清乾隆、嘉庆年间已非常盛行。迄今已传承500年。
四川绵竹民间艺人陈远立,就是一名“被单戏”传人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他曾一个人、一根扁担,肩挑戏箱走村串户“隔帘唱戏”,一人包办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。足迹遍及绵竹、什邡、彭州、遂宁、乐山、眉山等四川多地,用一个个小小木偶人演绎世间百态人生。
2016年,陈远立被评为四川德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。随着时代和科技的发展,大众娱乐日益多样化,古老的“被单戏”渐渐淡出大众视野,这个传承数百年的民间戏种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。
如今,72岁的陈远立已患癌3年,人生即将谢幕。乐观豁达的他一边与疾病作斗争,一边心心念念着传承这份非遗技艺。“长期走南闯北,早已看淡生死,唯独放不下‘被单戏’!”在人生的最后时光,他想倾尽所有,把师父传给他的“被单戏”传下去……
1、方寸舞台
隔帘唱戏
一个人的“生旦净末丑”
“陈老师,进来坐……”2023年8月31日,还没走进镇上的老茶馆,就有人远远地打招呼,陈远立笑呵呵地答应着。
72岁的陈远立,是绵竹家喻户晓的民间艺人,十里八乡的人都认识他,尊称他一声“陈老师”。
一路打着招呼,陈远立带着红星新闻记者来到位于广济镇池河村的家,这是一个典型的川西小院,其老伴正在种大蒜。因陈远立身患癌症,老伴包揽了家里的农活,嗔怪他“就喜欢热闹,喜欢到处跑”。
陈家二楼还保存有很多“古董”:已看不清字样的旧戏箱、满是虫眼的线装书、被老鼠咬坏的笔记本,上个世纪的“广告单”……
“这是我自己做的,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。”陈远立拿出一件用牛皮纸制作的“广告”《绵竹县民间被单戏简介》说道,这份 “广告”的历史已超过50年。
▲陈远立展示师傅传下来的“广告单”稍作休息后,陈远立饶有兴致地拿出当年“行走江湖”的行头,开始搭建小戏台,准备表演一个“被单戏”剧目。
他将行头挑到院里,一个小箱子,一张桌子,一张布帷幕,一个个小木偶……“要演啥子节目,就要针对性选一些木偶做准备,这个就叫后台,后台设计就像唱大戏一样。”10多分钟后,小戏台就搭起来了。此时,他额头上已布满汗珠。
“今天就演《杨香打虎》(又名《兄弟打虎》),这个最受小朋友喜欢!”摆着背篓、老虎、人偶、木棍等自制道具,这一刻,陈远立仿佛回到当年走村串户“巡演”的旧时光。
他说,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“被单戏”就像现在的动画片,深受孩子们喜爱。许多农村老辈人还记得幼年挤在街头巷尾观看“被单戏”的情景,锣声一响,头一出必是家喻户晓的《杨香打虎》。
演出开始,陈远立用毛巾擦了擦汗,一头钻进一平方米大的帷幕,随着锣声响起,《杨香打虎》正式开演。
演出时,陈远立拇指、食指、中指分别套入木偶的衣袖、头部等处,通过手指活动操控木偶的动作表演。同时,他还需要根据角色变换声音演绎哥哥、弟弟的台词和唱腔,嘴里又唱又念,两腿膝盖、腿肚上都绑有锣鼓等乐器,不时用手肘或膝盖撞击锣鼓。
▲陈远立表演“被单戏”《杨香打虎》这就是一出典型的传统“被单戏”。小小戏台上,虽角色众多、情节曲折,背后却是陈远立一个人演绎的“独角戏”。
7分钟后,《杨香打虎》演出结束,陈远立已是满头大汗。
▲演出一个剧目,陈远立已是满头大汗此剧表现兄弟上山砍柴,哥哥遇虎,弟弟打虎救了哥哥,哥哥不服气:“我还没有打到老虎。”于是,兄弟一起棒打老虎。最后,兄弟俩将奄奄一息的老虎抬到动物园救治。
实际上,《杨香打虎》只是相对简单的“被单戏”剧目,《百花楼》才是最难表演的剧目,也是“被单戏”的王牌剧目。
一场完整的《百花楼》,需要艺人连续不间断,独自在幕后吹拉弹唱表演两个半小时,非常考验艺人的基本功。“《百花楼》剧中有13个人物轮流出场,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,不同类型的角色,各有台词。”此外,艺人还要变换嗓音为角色配音,还要会口技,模仿虎啸、鸟叫、狗吠等。所谓“掌上舞弄千军万马,足下鼓动八锤之音”。
“演‘被单戏’很讲究的。”陈远立说,仅是木偶出场就有很多讲究,文生出场要挺胸,武生要耸肩,小姐出场羞羞答答,丑角吊儿郎当,平民出场走三步半、官员走七步半、皇帝走九步半……
“今年就演了一场,年龄大了,演不动了!”陈远立一边擦汗一边说,今年春天,他受当地政府邀请,为群众演出了一场“被单戏”。
2、“前世今生”
落第秀才开创“被单戏”
迄今已500年
对于“被单戏”的渊源来历,陈远立了如指掌,如数家珍。
他介绍,“被单戏”是木偶戏(在四川民间亦称木脑壳戏)的一种,类似于河南的扁担戏、闽南的布袋戏,其特点是一人表演兼唱兼打锣鼓。“被单戏”的木偶和舞台很小,舞台4尺宽、3尺深,木偶高约20~30厘米,舞台、木偶、锣钹道具等全套家什,可用舞台帷幕一并包起,演员一人就可担走。
戏曲界普遍认为,“被单戏”是木偶戏的一个分支,因其帷幕像一床被单遮住表演者而得名。
史料显示,早在唐代,木偶戏就在四川风行。宋人孙光宪在《北梦琐言(卷三)》中记载:唐崔侍中安潜镇西川三年,“频于宅使堂前弄傀儡子,军人百姓穿宅观看,一无禁止。”这是古代成都出现傀儡戏(木偶戏)表演的较早史料,书中描绘军民共观场景,当时颇受欢迎。
据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关于“被单戏”的介绍,作为木偶戏的一种,四川“被单戏”大约起源于明朝嘉靖年间。当时的落第秀才梁炳麟在街头说书,用手掌操作木偶来“隔帘表古”。如此算来,迄今已有500年。此外,从清代诗人、戏曲理论家李调元《弄谱百咏》中的三首咏“傀儡戏”“提戏”“被单戏”竹枝词,也可以看出清乾隆、嘉庆年间“被单戏”已非常盛行。
“台帷如被单,一人一戏班。天下众生相,都在指掌间。”这是一位清代诗人,对“被单戏”生动而形象的描述,在桌子四角绑上4根竹竿,再用一块被单之类的帷幕围住竹竿,就搭成了小小戏台。
戏台虽小,但要成为一名“被单戏”艺人,却很不容易。
行内选才,素有“千里挑一”之说,有人学艺3年方能独立演出。陈远立算是一个“天赋型选手”,因有说书基础,他仅学习和练习10多天就开始登台演出。但从登台开始,精进表演技艺,演出更多高难剧目,却是一个不断挑战自我的漫长过程。
40余年来,陈远立已能熟练表演《杨香打虎》《猪八戒背媳妇》《借亲配》《百花楼》《多子记》《金刚图》等30多个传统“被单戏”剧目。
一人演尽“生旦净末丑”,作为后台唯一的表演者,“这些戏曲都必须背在脑子里。”他说,有时在制作木偶时,自己也会即兴表演两曲,以便熟能生巧。
3、“从艺往事”:
街头遇恩师拜师学艺
曾各地“巡演”风光一时
陈远立成为“被单戏”艺人,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。就像冥冥之中,他就是那个被命运选中的人。
《杨香打虎》落幕,陈远立一边收拾行头,一边讲起拜师往事和从艺人生。
他1951年出生,从小爱看川戏。年少时逢年过节,当地都要请川剧、“被单戏”艺人唱戏。“小孩子爱看热闹,后来慢慢喜欢上了川剧。”陈远立说,长期耳濡目染,他也学会一些招式,喜欢上戏剧和评书。
1966年,初中第一学期结束,陈远立中断了学业,心里盘算着以后学一门手艺,“让老年人都喊我老师。”
1979年,28岁的陈远立跟随绵竹县(今绵竹市)文化馆曲艺组一位杨姓老师学评书。聪明伶俐的他,很快被选入绵竹县文化馆曲艺组,成为说书艺人,并在周边茶馆演出。一年后,因当地说书人太多,竞争激烈,他转行当起了补鞋匠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,他成了邬家喜老师的徒弟。
那天,陈远立正在什邡洛水场镇街上埋头补鞋,绵竹县文化馆曲艺组的邬家喜老师来到这里张贴“广告”,两人街头偶遇,陈远立赶紧起身向邬老师问好。邬家喜家住绵竹富新镇,二人是老乡,还曾一起下乡演出,早已认识。
邬老师说,“你讲过评书,我看你挺聪明,愿不愿意跟我学‘被单戏’?”
陈远立随即爽快地答应了。当天,邬老师将一本乐器谱递到他手上,“想学的话,就先把这个背下来,文出场、武出场,不同的音乐、不同的节奏……”说完,就走了。
那个下午,陈远立一边补鞋,一边背谱。那是1981年,他刚刚30岁。
因为有说书基础,陈远立跟着邬家喜学习3天,练习半月,就拿着绵竹县文化馆的介绍信,开始了一个人的“乡村巡演”。他表演的《杨香打虎》《猪八戒背媳妇》等传统“被单戏”剧目,深受观众喜爱。
那些年,他的足迹遍及绵竹、什邡、彭州、遂宁、乐山、眉山等川内多地,“在彭县(今彭州)就演了3年,最火的时候每天要演3场。有一年春节,几拨人请我去演戏,还争得打架了。”
“比打零工累,但挣的钱比泥瓦匠高几倍。”陈远立说,入行一年后,一家人就住进了新居,草房变成了水泥瓦房……
▲陈远立讲述“被单戏”往事4、“最后心愿”
患癌3年仍乐观
“一定要把‘被单戏’传下去”
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,电视机逐渐在乡村普及,人们的娱乐时间被节目内容更丰富,表现形式更生动多元的电影、电视等占据,传统“被单戏”演出邀约直线下降。陈远立的“巡演”也慢慢止下了脚步。
1993年,对陈远立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。
那一年,绵竹县文化馆曲艺组解体,陈远立感到有些彷徨。无奈之下,为了生活,他将心爱的戏箱束之高阁,远赴外省打工。
10余年后,2007年,他回到老家广济镇石河村。之后,家中房屋虽历经重建,但师父传下来的戏箱,他一直如宝贝珍藏着。偶尔遇到红白喜事,有人邀请,他也会去演出一场“被单戏”挣点辛苦钱。
2011年,陈远立的小外孙确诊白血病,家里举债30万元为孩子治病。陈远立再次外出打工,先后到云南当泥瓦匠,去山西挖煤,去新疆弹棉花……打工岁月里,他最怀念的还是家乡,内心也一直没放下“被单戏”,“无论身在何处,心中依然忘不了那些小木脑壳。”
随着年岁增长,这次打工归来后,他又将“被单戏”手艺“捡起来”,先后招了几个徒弟,但因生活等原因均半途而废。他甚至尝试将“被单戏”传给独生女儿,但这门古老技艺有一定的学习门槛,始终未能如愿。
后来,了解到申请非遗的相关政策,陈远立又看到了希望,主动申请希望把“被单戏”传承下去。他将积满灰尘的戏箱又搬了出来,除了师父传下的旧木偶,自己又制作了一批新木偶,带着“关二爷”“孙悟空”“济公”等角色重新出发,参加绵竹、德阳的节庆文化演出,走进大、中、小学校园……
▲陈远立拿出师傅传承下来的老戏箱近些年,随着智能手机普及,“被单戏”受众进一步萎缩,但陈远立依然还坚守着这门古老技艺。2013年和2016年,他先后被绵竹市、德阳市授予“四川被单戏”非遗传承人,他也是绵竹市“被单戏”唯一的传承人。
▲陈远立成为非遗传承人2019年年底,陈远立不断出现咳嗽症状,这让他想起师爷和恩师邬家喜,“过去没有喇叭扩音器,上百人的场子,单靠演员的嗓子,时间久了伤身体,师爷王锦成、师父邬家喜演《百花楼》时都在台上唱到吐血,师爷斜靠着扁担殒命,师父大病一场后离开人世。”他说,恩师邬家喜将谋生行当传给他,还叮嘱他“一定要把‘被单戏’传承下去”。
2020年,陈远立在德阳市人民医院确诊肺腺癌,进行了多次化疗。当地政府、四川天一学院、德阳市民间曲艺家协会,社会各界为他组织了捐助活动。在社会各界帮助下,他挺过化疗期,出院后坚持吃药,目前病情较为稳定。
即使身患癌症,风趣的陈远立一直很乐观。“长期走南闯北,早已看淡生死。开心一天也是过,不开心一天也是过,何不开开心心过好剩下的每一天。”他说,几个病友已先后离世,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,有戏唱的日子简单快乐,没戏唱的时候就到茶馆里和老友戏迷喝茶聊天,悠闲惬意。
2022年9月,绵竹市玉泉学校聘请他为“非遗进校园”传承班老师,每周五下午两节课,为小学生们讲授“被单戏”,真正成为三尺讲台上的“陈老师”。
“‘被单戏’的健在传承人已不多,年龄都大了,演得动的就更少了。”陈远立坦言,他的人生即将谢幕,唯独放不下“被单戏”。在有限的时间里,他想倾尽所有力量,让这门古老戏种传下去,走得更远……
■文化探讨
受众寥落,如何传承
地方小戏种的未来在哪里
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,一些古老的小戏种走入现代社会,已明显 “老态龙钟”。人才稀缺,后继无人,甚至出现部分小戏种濒临消亡或已消亡的现象,引起不少戏迷和网友的关注。对于地方小戏种的尴尬现状和传承难题,红星新闻记者采访了戏剧、社会学家,予以深入剖析和探讨……
守住舞台创新发展
挖掘优秀剧目亮绝活,重视传播赢得受众
说起地方小戏种的传承,四川德阳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、广汉市川汉剧团团长、广汉汉剧传承人王松颇有感受。
“‘被单戏’这门艺术太古老、太传统了。对年轻人来说,手机短视频占用了大部分时间,对这些小戏种接受度不高。”王松介绍,对于小戏种,走村串户的“黄金时代”已成为过去。它体现的是当地乡土文化与生活风貌,契合当地文化,但地域性太强,公众接受度不高。
“传统文化要守正创新,守正是基础,但创新非常重要,而且要与时俱进。另外,在传承的同时,更重要的还是传播。”王松介绍,首先要把一些好的优秀剧目挖掘出来,把一些绝技、绝活亮出来;其次,要主动向上级部门申请,争取获得更多支持;此外,还要面对公众演出,获得公众支持,同时结合互联网,通过短视频、直播等方式,让更多人了解传统艺术,“戏剧的根在舞台,守住舞台才能守住根。把布偶、舞台做精致一点,剧目包装升级一下,只要把它做好了,还是有市场的!”
“包括汉剧在内,虽然发展困难,但我们进行了守正创新,还是很有观众基础。”王松以汉剧创新发展举例,广汉市川汉剧团目前有演员28人,主要驻场演出地在高坪古镇剧场。剧团邀请专家学者对汉剧进行剧目挖掘创新,最近每天在广汉高坪古镇演出,“2023年9月以前已经演出300多场,还是有观众基础的。”
王松乐观地表示,地方小戏种应该主动走出去,“比如到成都的宽窄巷子或者锦里,传播效果就不一样了。”
戏曲不再是“大众娱乐之王”
尽力传承,若被淘汰就进历史博物馆
对于地方小戏种面临的尴尬,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教授、社会学家胡光伟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。
“人类社会总是不断进步,现有文化也是在过去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。”胡光伟表示,在没有电视、电脑、智能手机的时代,戏曲是“大众娱乐之王”,这是时代赋予的机遇。但在当下,娱乐方式已极度多元化,各种主流文化与小众文化并存,各美其美。
胡光伟举例,目前川剧中最火的是变脸,变脸是川剧特技,以极富感染力的表演效果深受观众喜爱。因为川剧知名度、辨识度很高,所以大众接受度也很高。像“被单戏”、金钱板等地方小戏种,流传地区狭窄,活动范围狭小,知名度低,受众也相对较少。“‘被单戏’、金钱板等小戏种,如果没人继承它,不被人喜欢,证明社会对它不接受了。”
“‘被单戏’作为一种非遗,无论政府还是艺人,应该尽力让这种非遗文化传承下去。但是‘无可奈何花落去’,也只有接受现实。如果有一天它被淘汰,也没必要纠结,该进历史博物馆就让它进历史博物馆。”胡光伟表示,检验一个小戏种是否有存在价值,市场是最好的检验方式。
红星新闻记者 王明平
编辑 彭疆 责编 邓旆光
好了,关于红星特稿丨一位患癌民间戏曲艺人的“最后心愿”:把500年“被单戏”传下去就讲到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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